合伙的抬着灵柩从村白鹿村村巷。灵柩前是军乐队低沉哀婉的乐曲，后是一班本原乐人喇叭唢呐悠扬优伤的祭灵曲。心也的女人们自从汽车停稳看见了漆成黑的棺枋就扯开嗓哭嚎起来，引得许多男人也嚎哭了，声震村巷。灵柩灵棚，三声震天撼地的火铳连续爆响，两条黑白蟒纸徐徐升上杆，在空中迎风舞摆。军方和县府各界代表把早已备好的圈挽联敬挂起来。临近村庄也纷纷送来纸扎的或绸扎的蟒纸，一个英雄的魂灵震撼着古原的土地和天空。朱先生在白嘉轩的陪伴下走在灵柩后来的前排，他没有哭泣，也没有说话，默默地灵棚，跪倒在灵台两侧装着碎麦草的袋上，默默地为他的学守灵。白嘉轩劝他尽了心意就行了，到祠堂或者到自己的屋里去歇息。朱先生木然跪着不言不语。白孝武来弯下腰在他耳边悄声说：“姑父，队伍上的营长在祠堂等你，说兆海托他给你捎来一样东西…”

朱先生祠堂，营长把一只铁罐盒给他说：“鹿团长临终前托我给你。我一直没敢打开。”朱先生把那个铁盒在手里转了转掂了掂，又给营长说：“你把它撬开。”营长用手抠了抠盖抠不开，就甭着脖打算用牙齿咬开。朱先生连忙制止了他：“不要用嘴碰它──太脏。”营长愣怔一下，朱先生说：“那里装着一撮死人的发。”营长眨眨问：“先生，你算卦算的？”朱先生说：“是他上中条山之前，我朝他要的，要一撮倭寇的发。”营长惊讶地瞪着睛，接着就噢噢噢呕起来。祠堂里的人纷纷围过来看那只铁盒，手劲大的人把盖抠起来了，里果然是一堆发。倒在地上，才发现不是一撮，而是四十三撮，每撮都用一细铁丝拦腰扎死。众人一齐瞪着睛。朱先生说：“兆海呀，我明白了，你杀死四十三个倭寇。你…”说着一把抓住营长的胳膊问：“你跟兆海都上了中条山，你说得准这四十三个野兽残害了多少中原同胞？”营长“哇”地一声哭了：“谁算得清啊…”一项事先未作安排的祭礼被朱先生提来，在刚刚安置下灵柩的灵棚前，焚烧四十三撮野兽的发，以祭奠兆海的灵魂。这件撼动人心的事已经纷纷传开，人们拥挤到祠堂里来，争着看那些发，究竟是人的发，还是狼虫虎豹的？好多人看罢就丧气了，说那些发跟本原上人的发一模一样，都是黑的直发，却怎么就要到中国来作恶呢？那些发被人拿到灵棚前的场地焚烧，一焦臭的气味弥散开来，引起好多围在跟前的人呕吐不止…

朱先生在白嘉轩的陪引下去看望鹿霖。鹿霖瞧见朱先生就哭了，嗓完全嘶哑，一声没哭来的从椅地跌到地上昏迷了。亲家冷先生一直守候在边，对翻昏迷的鹿霖和鹿贺氏施扎冷针。朱先生抚起苏醒过来的鹿霖说：“白鹿原上好的一个孙战死了…他是你养的；你不要光是难过，还应该豪气一些！”

朱先生突然改变主意，不再继续参与祭奠活动，在嘉轩家吃了饭就下原去了，天黑严时回到白鹿书院。他一回来就开始整理书院珍藏的图书，得发上落着一层尘灰。接着就清理书院的财产和粮款项目，包括书院租土地历年收回租粮的数字，租粮的开销以及剩余的数字，历届县长批拨编纂县志的经费和开销情况。这些事整整忙了两天，他才于夕残照的傍晚时分走书院，独自一人又转到书院背后的原坡上来，还是秋风萧瑟黄如金的秋时节。三架黑的飞机轰隆隆响着从原上飞过去，这是飞往西安城投掷炸弹的倭寇飞机。倭寇的队伍尚未潼关，倭寇的飞机早已从空中对西安行了轰炸。据说是十七师在中条山连连重创倭寇，他们能占北平却不了西安，于是就派遣飞机行报复。最初的轰炸者造成了西安城居民的大逃亡，古都突然变成了一个死亡之地，在乡村保存着祖籍的或是沾亲带故的城里人，抚老携幼仓皇逃往乡间，带着七分惊惧三分卖的神气，向乡下人绘声绘叙说炸弹爆炸的恐怖情景。朱先生的妻妹带着一硝味儿逃到白鹿书院，只带着最小的儿和一个包袱。匠既害怕挨炸弹，又丢心不下货作坊，说好了一起逃躲，临行时又坐在上拨不开脚。妻妹在书院刚住下两天，朱先生就发现了这个相貌酷似妻的女人的全缺和令人讨厌的习；说话逞能，玄耀虚张声势，尤其令朱先生不能容忍的是她那城市人的优越。朱先生从第二天晌午就不再正瞅她，对她的所有表现视而不见，匆匆吃罢饭放下筷就到前院书房里去；他心里开始起了熬煎，这女人要是住下半年几个月，自己非得被厌烦致死。妻妹也发觉了夫的眉嘴脸不大谐调。朱白氏给妹妹解释说：“你甭在心。你夫平常也就是那个眉，多…那是独槽拴惯了的！”妻妹在白鹿书院躲过月里时光，匠丈夫把她又接回城去。西安城已经从最初挨炸的慌恐和混中镇静下来，钟楼和四个城门楼上安设了报警，还听不到飞机的嗡声就响起警报声，人们纷纷钻城墙下的防空里，屋院宽敞的人家也完成了自掘地的工程。匠老练地说：“求咧，没啥害怕喀！人说钟鼓楼上的鸟儿震惯了胆大，我三天听不见飞机的响耳还闲得慌慌！”

朱先生瞅着三架黑的飞机消失在西边的天空，想到匠大概正拽着妻儿挤城墙下的里，忽然生一个恶毒的想法，炸弹最好撂在匠这号中国人的上！

朱先生从原城上回到书院天已黑，编纂县志的先生们刚刚吊唁鹿兆海回来，在院里慷慨激昴地谈论着。徐老先生看见朱先生说：“明日是公祭日，十七师师长和县上的脑脑都要面，主事的人让我带话给你，要你明日在公祭会上讲话。”朱先生说：“我不去了。”徐先生惊讶：“你不去咋办？”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