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黑娃回山寨的路上遇到暴雨，人和ma都被浇成丧魂失魄的落汤ji，他把ma缰jiao给等候他归来的大拇指，坐在石凳上就站不起来了。山寨灯灭火熄，和他一起chu山zuo活儿的弟兄早已归来，吃饱喝足之后已经躺下睡了。大约到明天晌午才起来。山寨生活与外bu世界yinyang颠倒，昼伏夜chu肯定是世界上所有匪贼们共同的生活规律。每次chu寨zuo活儿归来，大块rou大坛子guan酒，直吃得腹满肚胀，直喝得天昏地暗，然后倒tou睡去。黑娃从送饭来的弟兄端着的木盘里抓chu酒瓶挥了挥手让他把吃食端走。大拇指在火堆前重新拢起火来，cui促他朝火堆跟前挪挪，赶快把shi透的衣ku脱下来换上干的。黑娃不想动弹，他没有寒冷的gan觉，ba掉瓶sai儿咕嘟嘟guan下一口烧酒，仍然坐在石凳上垂眉不语，衣ku上liu淌下来的水珠浸shi了尻子底下坐的青石凳子。大拇指双手反叉在腰里，站在火堆前瞅瞄着黑娃：“有啥话就说响！还没见过你今日个摆的这个求势相！”

大拇指和二拇指黑娃已成为莫逆之jiao。每次夜chuzuo活儿，一个人牵tou，一个人看家守寨，守寨的一定要等到夜chu的归来才睡觉，那是一zhong死生共济胜过父母兄弟的关系。如果外chu的一个未能如期归山，守候的那一个就坐待到天明，或是等得他安全抵达或是凶讯传至。大拇指已经等候过两个二拇指的凶讯。姓杨的二拇指在那次截抢军火车辆时被快枪击中xiong口当场死去；另有四个弟兄也赔上xing命，抢来了十条快枪，等于下两杆枪。从那时起直到现在，每有新的弟兄人伙发给创们枪支时，大姆指都要重复一遍第一批枪支得来时所付chu的代价，姓杨的二拇指和四个弟兄的姓名以及各自死亡的过程，姓陆的二拇指死得ding不值当，在抢劫滋水川dao何家村开油坊的范大tou家时，他被范大tou的小媳妇迷住心窍，正当他得手得意的当儿，那个小媳妇在炕tou的针线蒲篮里摸到手剪子剪断了他的命gen儿。姓陆的二拇指从炕上gun到炕下，在脚地上翻gun嚎叫了半夜才死去。大拇指对这桩丑闻也不回避，讲过姓杨的二拇指以生命换来山寨第一批快枪的壮举之后，必不可缺地要给新入伙的弟兄讲述姓陆的二拇指“老二”害老大的事。黑娃是和他搭手的第三个二拇指，在选定黑娃zuo二拇指的huan庆宴席上，大拇指当着众弟兄的面再次重提姓杨的和姓陆的两个前任二拇指舍shen亡命的事，以示警戒，然后对黑娃开玩笑说：“二字不吉利呀！前tou俩个二拇指都是短命鬼，黑娃你得当心喀！”在众弟兄的哄闹声中，黑娃也玩笑着说：“我无论如何得guan住‘老二’…”大拇指越来越信服二拇指黑娃心yan耿直，手脚利索，zuo活儿放心，在山寨弟兄们中间声望极好。

他看见黑娃一反常态的神气就不自在，bi1着问：“到底咋啦吗？你信不过我你可以不说，那就甭给我摆这个求势相？”

黑娃从腰里掏chu那把梭镖钢刃，撕掉裹缠着的烂布，捉住酒瓶把烧酒倒洒在钢刃上，清亮的酒ye漫过钢刃，变成了一gu鲜红鲜红的血liu滴落到地上；梭镖钢刃骤然间变得血hua闪耀。黑娃双手捧着梭镖钢刃扑通跪倒，仰起tou吼叫着：“你给我明心哩…你受冤枉了…我的你呀！”大拇指也被这奇异的景象吓得发愣，跪下一只tui搂住黑娃的肩膀：“兄弟快给我说，是谁受了这大的冤屈？”黑娃jinjin盯着梭镖钢刃说：“我媳妇小娥给人害了！”话音刚落，梭镖钢刃上的血hua顿时消失，锃光明亮的钢刃闪着寒光，原先淤滞黑se血垢已不再见。大拇指从黑娃手里接过梭镖钢刃端详着，咬牙切齿地说：“我要亲手把他宰了！快说，快给我说是谁？”黑娃一手重重地捶到膝上，痛苦的摇摆着脑袋：“是——我——大！”大拇指张大着嘴半天合不拢，咣一声把梭镖钢刃扔到石桌上，缓缓站起来喃喃说：“我的天哪！一个窝里的也咬起来了…”

大拇指转过shen扶起黑娃，拥搀着走到火堆跟前坐下来，往火堆里添加了几块木柴，爆chu噼噼啪啪的声响。他沉静他说：“兄弟，令尊鹿三叔可是个好人哪！”黑娃不大在意地问：“你认得？”大拇指叹口气：“我跟三叔在一个号子里坐了半年哩！岂止认得。”黑娃惊诧起来“你是…三官庙里那个领着众人‘jiao农’的和尚？”大拇指抿着嘴算是默认，终于选定了一个向黑娃坦lou自己诡秘得绝无人知的shen世的时机，半自嘲弄地说：“我也是因了一个女人才落草的喀——”

大拇指是关中西府人，那地方比白鹿原更为古老更为悠久，是周人和秦人屯垦发端之地，他的那个名叫郑家村的村庄就在周原的原坡gen下。他在二十四节气的芒zhong那天chu生，父亲就给他取下一个好记好听好叫的名字：芒儿，芒娃儿，芒芒儿。父亲送他到太平镇车木匠家学手艺那年，他刚刚卸下脖子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