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讲的致良知，是从善说生来的。我讲的厚黑学，是从恶说生来的。王明说：“满街都是圣人。”我说：“滔滔天下，无在非厚黑中人。”此两说何以会极端相反呢？因为同是一事，可以说是善之表现，也可说是恶之表现。举例言之：假如有个友人来会我，辞去不久，仆人来报：“刚才那个友人，门去就与人打架角孽，已被警察将双方捉去了。”我听了，就异常关心，立命人去探听。听说警察判友人无罪，把对方关起了，我就很喜。倘判对方无罪，把友人关起，我就很忧闷。请问我这心理，究竟是善是恶？假如我去问孟，孟一定说：“这明明是善的表现，何以故呢？你的朋友与人相争，与你毫无关系，你愿你的朋友胜，不愿他败，这友之心，是从天中不知不觉来的。此念，是人主义的基础。所谓博施济众，是从此念生来的，所谓民胞与，也是从此念生来的，所以人们起了此念，就须把他扩充起来。”假如我去问荀，荀一定说：“这明明是恶的表现，何以故呢？你的朋友是人，和他打驾的也是人，人与人相争，你不考察是非曲直，只是愿友胜不愿友败；这自私之心，是从天中不知不觉来的。此念，是扰世界和平的苗。日本以武力占据东北四省，是从此念生来的，墨索里尼用飞机轰炸阿比西尼亚，也是从此念生来的，所以人们起了此念，即须把他制伏下去。”我们试看上面的说法，两边都有理，却又极端相反，这是甚么缘故呢？我们要解决孟荀两家的争执，只消绘图一看，就自然明白了。如图：第一圈是我，第二圈是友，第三圈是他人，此心愿友得胜，即是第二圈。请问这第二圈，是大是小呢？孟寻个我字，与友字比较，即是在外面画个小圈来比较，说第二圈是个大圈。荀寻个人字，与友字比较，即是在外面画个大圈来比较，说第二圈是个小圈。孟以为第二圈是第一圈放大而成，其路线是向人字方面扩张去，故断定人之善。荀以为第二圈是由第三圈缩小而成，其路线是向我字方面收缩拢来，故断定人之恶。其实第二圈始终只有那么大，并未改变。单独画一个圈，不能断他是大是小；单独一友之心，不能断他是善是恶。画了一圈之后，再在内面或外面画一圈，才有大小之可言。因友而的事，妨害他人或不妨害他人，才有善恶之可言。

是不幸的事；假如我不怕死，就叫我自己井，我也认为不要的事，不起怵惕心。看见孺将井，也认为不要的事，断不会有恻隐心。莫得我，即莫得孺，莫行怵惕，即莫得恻隐，理本是极明白的。孺是我的放大形，恻隐是怵惕的放大形，孟看见怵惕心能放大而为恻隐心，就叫人把恻隐心再放大起来，扩充到四海。理本是对的，只因少说一句：“恻隐是怵惕扩充来的。”就生宋儒的误会。宋儒言，从恻隐二字讲起走，舍去怵惕二字不讲，成了有恻隐无怵惕，知有第二***孺，不知有第一圈之我。宋儒学说，许多迂曲难通，其病就在这一。

我们把甲乙两图详加玩味，就可解决孟荀两家的争执。甲图是层层放大，由我而亲，而兄，而邻人，而本省人，而本国人，而外国人，其路线是由内向外，越放越大。孟看见人心有此现象，就想利用他，创为善说。所以他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举斯心，加诸彼…推恩足以保四海。”力劝人把***放大。孟喜言诗，诗是宣畅人的情，有利导的意思。乙图是层层缩小，由石而，而犬，而人，而友，而我，其路线是由外向内，越缩越小。荀看见人心有此现象，就想制止他，创为恶说。所以他说：“妻而孝衰于亲，嗜得而信衰于友，爵禄盈而忠衰于君。”又说：“拘木待评ㄕ艚萌缓笾保钝金待砻厉然后利，人待师法然后正，得礼义然后治，”生怕人把***缩小了。荀习于礼，礼是范围人的行为，有制裁的意思。甲乙两图，都是代表人心的现象，甲图是离心力现象，乙图是向心力现象。从力学方面说，两现象俱不错，即可说孟荀二人的说法俱不错。无奈他二人俱是各说一面，我们把甲乙二图一看，孟荀异同之就可了然了。事情本是一样，不过各人的看法不同罢了。我们详玩甲乙二圈，就可把厚黑学的基础寻来。

愿友胜不愿友败之心理，是一天然现象，乃人类之通，不能断他是善是恶，只看如何应用就是了。本此心理，可相亲相之事，也可相争相夺之事，犹之我们在纸上画了一圈之后，可以在内面画一小圈，也可以在外面画一大圈。孟见人画了一圈，就断定他一定会把两脚规张开，在外面画一个较大之圈。荀见人画了一圈，就断定他一定会把两脚规收拢，在内面画一个较小之圈。若问他二人的理由，孟说：“这个圈，明明是由一个小圈放大而成。依着它的趋势，当然会再放大，在外面画一个更大之圈。”荀说：“这个圈明明是由一个大圈缩小而成。依着它的趋势，当然会再缩小，在内面画一个更小之圈。”这些说法，真可算无谓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