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几乎没有不认识这个孩的。他没学会走路是由母亲抱着讨饭的，学会了走路就自己去讨饭了。他带上系着一只铁勺用来接受施舍，吃完了在渠涮一涮又系到带上，人们不记得他的名字，就叫他勺娃或勺儿娃。有一晚，长年累月在炕上不能翻也不能动的父亲对他说：“你现在不能要饭吃了。你小着要饭人家可怜你给你吃，你而今长大了再要饭人家就骂你哩！去——自己挣饭吃去！”自己挣饭吃就是像大哥二哥一样熬长工。勺娃听了，第二天天未明了门再没回家，原上人谁也看不到那个倚着街门攥着勺的孩了。

勺娃避开熟悉的村庄和熟悉的原上人下了北边原坡，在滋川陌生的村庄陌生的人家继续倚靠陌生的门板，沿着滋弯弯曲曲的河走下去。有一天走城门楼就惊奇地大叫起来“城里比原上好多了！”他不需再哀求任何人，只需瞄准饭馆里餐的对象，把他们吃剩的面条包或莱扒勺就是了。他随后被一家饭馆雇用烧火拉风箱洗碗刷盘。坐在灶锅下拉风箱时，炉却一边炒菜一边又用蘸着汕调料的小铁勺敲他刚刚扬起的脑袋；开用勺背敲，后来就用沿敲，有两次就敲了血来。他咋也不明白烧人拉风箱为哈不准抬人扬脸？还以为是炊饮熟行的规矩，于是终于记住了就只顾闷住烧火，在炉减了“熄火’的间隙里仍然低垂着脑袋。有一天，他突然茅顿开终于想明白了，炉是怕他得了手艺才不准他扬看各炒菜的作过程。

勺娃明白了这个隐秘，反倒滋长起野心来了。妈的，你不敲我脑袋我还没想到学手艺哩！于是他就变得殷勤了；早上给炉打洗脸倒盆，晚上又打洗脚提回盆；给炉洗衣裳逮虱捶背：刚一瞅见炉摸烟袋，就把火儿红递到他脸前。炉一声不吭接受他所有殷勤周到的侍奉，依然用勺毫不手地敲他从灶锅下扬起的脑袋，绝不允许他偷瞅一炒锅里的菜馔由生变熟的奥秘。这样的打杂活儿了一年多，为炉无偿服侍了一年多，勺娃烧火抹桌端盘刷碗的技艺完全通，炒菜的手艺却仍然等于零。

一天晚上，照例在掌柜家楼上睡下后，炉说：“勺娃，你给我再情也不啥。你凭你情那两下就想学手艺，门都没有。你知我学这手艺了多大血本？”勺娃说：“肯定是你好多钱才学下一手绝活儿。我没钱。等我把钱攒多了再拜你为师。”炉不屑地笑起来：“凭你一月挣那俩铜，攒到胡白了也不得够。”勺娃悲哀地说：“那我就洗一辈碟烧一辈火。”炉换一同情的吻：“看你这娃娃是个灵醒娃，也是个好娃。我不要你钱，你答应我三件事，我就教你手艺。”勺娃忙说：“甭说三件，三十件我都答应，只要你肯教我学手艺。”炉压低声音说：“我骂你一句你不许恼。”勺娃以为炉要他给他力帮忙，怎么也料不到是这事，就沉默不语；想想也不算太难接受，骂一句风刮跑了也没有任何实际损失，于是就“嗯”一声算是接受了。炉把脑袋凑到勺娃耳旁悄悄骂：“勺娃，我你妈。”勺娃耳朵里像浇了一勺油，气得浑都颤抖起来，还是咬牙忍住了。炉问：“你咋不吭声？”勺娃不无气恨地说：“你骂我我听见了，我没恼嘛！”炉说：“呃！我骂了你，你得应声愿意不愿意。你不应声，我不到空里去了吗？”勺娃的手在被窝里攥得嘎响，一拳就能把那张着烟臭的油嘴打哑，然而他忍着说：“我应声。”炉嘻嘻骂：“勺娃，我你！”勺娃答：“你去。”炉兴奋地连着骂：“勺娃，我你。”勺娃答：“你去。”炉兴奋得格格格笑起来，直至睡在楼下堂屋的饭馆掌柜涉起来：“还说啥哩笑啥哩？早歇下明早起早。”炉兴犹未尽地收扰嘴睡去了。此后许久，几乎每晚眠以前，炉都像温习功课一样把勺娃的妈妈以至扩大到姑姑姨姨齐一遍，勺娃已不在意，也无羞辱，只是例行公事似的应着“你去”的诀。炉的“”瘾很大，不仅晚上睡以前要，白天支着一条站锅台前，抓住吃客间断的空闲时间，一双气四溢的泡斜瞅着坐在灶锅下的勺娃说：“啊呀勺娃，我又想你娘了。”有一天早晨，刚搭着炉火，炉一边在锅里哧啦哧啦煎油，一这乐不可支地说：“勺娃，我昨个黑间梦把你了！你模样跟你一样，只是发辫很长，也是两只黑窝长睫。你说你是不是跟你相像？”勺娃半恼地说：“我俩长了一双萝卜…”

直到炉再生不什么骂人的新招儿，他才向勺娃提第二件事。那是在午饭过后的消闲时间提的。勺娃渴盼着尽早实施新的折磨，以期实现捉摸炒勺儿的心愿，就说：“你说吧，我听着。”炉笑说：“第二件事很简单。看镖——”说时已抡掌到勺娃脸上，接着说：“好不好？”勺娃被打得转向，清醒过来时就明白第二件事是挨打，于是不加思索说：“好。”炉又那边脸一个耳光，而且给手心吐了唾沫儿，击的声音异常响亮，问：“受活不受活？”勺娃已忍不住泪溢，仍然着答：“受活。”掌柜的在屋里问：“你俩啥哩，啪唧啪唧响？”炉哈哈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