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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2/7)

现了一个前所未闻的卖壮丁的职业。这纯粹以自命为赌注的买卖派生于国民政府的大征兵。二丁一的征丁法令很快被废弃,因为那样征集的兵丁远远满足不了政府扩军的需要,随之就把征丁变通为壮丁捐款分摊到每一家农,无论你有丁无丁,一律纳壮丁捐款,田福贤用收缴起来的这一笔数目庞大的款再去购买壮丁。凡是不能近期纳壮丁捐款的农,就留下一个违抗民国法令的实,田福贤联保所里的保丁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去抓他们家里不算壮丁的任何一个男女。壮丁四逃跑隐匿躲避。联保所的何丁便多方打听,到追捕,往往却是无果而返。田福贤随机应变相应的对策:“弟兄们,你们这样东捕西抓太费劲,太劳神了。壮丁逃了就把壮丁他爸抓来,他爸跑了就把他妈抓来,不他爸他妈他娃他他妹哪怕是他爷他婆,抓一个押到联上,看他狗日回来不回来?”这个办法很有实效,好多逃走的壮丁果然自动投联保所,换下被捆被吊被雨淋着被毒日晒着的大大妈妈或者,有的就咬牙卖掉牲畜卖掉土地,把壮丁捐款自动送联保所赎回被扣押的人质…联系政府和百姓之间的唯一一条纽带只剩下了仇恨。

鹿霖被释放狱回到白鹿村。他走过村巷时没有遇见一个族人乡党,径直走到自家屋院门前时,几乎认不来了。那座漂亮的在白鹿村独一无二的门楼没有了,从白孝文手里买下来从白嘉轩房址上拆迁搬来的门房也没有了,为门楼门墩的两青石雕刻的狮歪倒在厦屋的山墙下,拆除房屋的地址上冒来的椿树苗已经窜过围墙了。鹿霖垂手驻足站在打碎的瓦片和残断的苇箔地上,想到了从白嘉轩家拆除房屋的情景。女人鹿贺氏从上房里屋来,走到台阶上瞅见了站在废墟上的男人,颠着一双小脚跑二门时几乎栽倒,重新站稳之后就说:“他爸,你甭难受,门楼门房是我为救你卖的。”鹿霖朗声说:“你卖得对,卖得好!这房嘛,不就是买来卖去的一码小事喀!”

“你不记得朱先生说的一句话了?‘房是招牌地是累,攒下银钱是命鬼!’咱而今没招牌没累也没命鬼了,只要你浑浑全全回来就好。”鹿贺氏一边倒茶递烟,一边给男人解心宽。鹿霖在家主事的那么些年月里,这个家的内务和外事都不容她添言,她的职能只是抚养两个儿。兆鹏和兆海小小年纪被丈夫送到远离家屋的白鹿书院去念书,她就在惶寂中跪倒在佛龛面前了,早晚一炉香。后来她的兴致又集中到赶庙会上,方圆几十里内的大寺小庙的会日她都记得准确无误,不论刮风下雨都要把一份香蜡纸表送到各路神主面前。她起初不过是于自己的兴趣,不无逛闹寻开心的成份,后来就变成一迫切拟心理需要而十分虔诚了。她默默地跪倒在佛爷观音菩萨药王爷关帝爷王爷面前,祈祷各路神主护佑两个时刻都在生死的儿…鹿霖被押监,须得她自作主张的时候,鹿贺氏表现了一般男人也少有的果决和练,她不与任何亲戚朋友商量,就把老阿公和鹿霖藏在槽底下墙和香椿树下的黄货白货挖掏来,把拭净了绿斑的银元和依然黄亮的金条送给那些掐着丈夫生死八字的人,她不仅没有唉声叹气痛心疾首,反而独自开心说:“我说嘛,把这些东西老藏着还不跟砖瓦碴一样?而今倒派着用场了。”她接着卖牲畜卖田地,又卖了门楼和门房,辞退了长工刘谋儿,把所有钱财一次又一次间接或直接送给法院法官,县府的县长以及狱卒,只有送给县党书记岳维山的一块金砖反弹了回来。只要鹿霖一天还蹲在县监狱的黑屋里,她就准备把这份家产卖光踢净,直到连一蒿草也不剩的地步。“我只要人。”她的主意既定又单纯,丝毫也不瞻前顾后左顾右盼,尽这个男人有过最令女人妒恨的风勾当,但这个家里不能没有鹿霖。她的小儿已经战死,大儿寻不见踪影,要是再没有鹿霖,她还有什么活儿?无论在白鹿村乃至整个白鹿原上,她相信鹿霖的半拉比她的整个脸面还要用。她像往昔里四求神拜佛一样,终于动了国民政府的诸路神主,救回了男人鹿霖。四奔走搭救男人的社会活动开阔了她的界,也改变了她的气,她甚至使鹿霖吃惊地说:“整个滋县凡我求拜过的神神儿,只有岳书记是一尊不吃素不吃荤的真神。”

民国政府在白鹿原征收的十余捐税的名目创造了历史之最。那些不是一次的,而是由一年一次增加到一年两次甚至三次;不要说一般农倾家产了也无法抵义,即使富裕农也招架不住。百姓们本不再相信有关这些捐税的必要和合法的说词,由最初的窃窃私怨到聚众公开谩骂。有人在白鹿镇十字街上发现一个画写着田福贤模样和名字的煮熟的睛鼻和耳朵里都扎着钢针,很快被往来的人踩成粉末。诅咒的对象由本原的田福贤逐渐升级到滋县县长和县党书记岳维山,随后一下就上升到中国最统治者上,白鹿镇街心十字又一次发现画着蒋介石脸谱的煮熟的睛鼻和耳朵同样扎着一支支钢针…

卖壮丁这个职业便应运而生。最早被丁当兵的壮丁,本不以为行这场战争对自个有任何好,尤其是目睹了同伴僵死的尸首就纷纷开了小差回到原上;有的回来后被田福贤的保丁抓住又捆缚送军队。他们已经有了军队的经验,往往在开战场的半路上就寻机逃走了;一来二去,他们已经通此路,于是就自告奋勇卖起自来了。他们把卖得的现洋给父母或妻,让他们去籴粮,自己就走联保所准备开,多则十天半月,少则三五天,他们毫发未损,又重新现在村巷里。他们越卖越,越卖越,迫使押解他们的军人不得不动用绳索把他们一个个串结起来押上战场。这无疑是自欺欺人的更加愚蠢的措施,被捆缚了手臂的士兵无法捉枪打仗,一旦解开绳索,他们逃跑的自由和机会就同时到来,一个靠绳索捆绑的士兵所支撑的政权无疑是世界上最残暴的政权,也是最虚弱无能的政权…

鹿霖对妻的解释不惊奇,淡淡地问:“你把门房和门楼卖给谁家了?”鹿贺氏说:“反正是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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