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霖看端饭来到桌前的儿媳里惶惑，断定她已六神无主也阵脚。他在等钣的间隙里，就着红艳艳的油泼辣，和醋拌的蒜泥，吃完了一个馍；又埋着一如既往地把碗里的米粥喝光刮净，仍然把那一窝麦草留在碗底，然后抹抹嘴，走街门上保障所去了。他想，你把麦草给我的时光，肯定不会想到这窝麦草，最终还会还到你手里，看谁倒掉这窝麦草吧！你倒掉了…你就输了。

儿媳洗碗的时候倒掉了麦草，憋在心的那勇气人全消失，阿公这一手杀法，使她再也鼓不起报复的勇气。她洗着碗筷洗着锅，仍然无法判断阿公的举动，难真真的是阿公承认自己是吃草的牲畜呢，还是他不与小人较量？还是另有其它什么意思？

颤抖，几乎陷昏厥的恍惚中，又本能地央告说：“爸呀，这成啥话嘛…快丢手…”鹿霖：“这怕啥嘛…俺娃上好和…”儿媳终于从突发的慌中恢复理智，猛力挣脱来奔厦屋将门关死。鹿霖又摔倒在地，哼哼着爬不起来。儿媳在炕边上坐了一会，镇静一下，从小木窗朝外看去，阿公仍然躺在院砖地上拉起鼾声。她叹气，断定阿公真的是喝醉了糊涂了，侧隐之心又促她开了厦屋小门走去，再次把阿公拉起来拖向上房砖垫台阶。阿公已经完全不省人事，任她拖着拽着架着走上房屋在炕边，顺势就倒在炕上，依然呼噜打鼾。她给阿公脱掉布鞋把双掀上炕去，拉开一条薄被搭在阿公上，然后就回自己的厦屋。这上夜，她睁着坐到天明，听了整整一夜从上房东屋传的忽忽低忽忽细的鼾声。

鹿霖醒过来已到早饭时辰，在穿鞋时似乎才想到晚本没有脱衣服，渐渐悟觉来昨晚可能在酒醉后有失德的行为，但他怎么也回忆不过程。儿媳把一铜盆温放在台阶上。鹿霖一边洗一边朝灶房发问：“你妈哩？是不是又烧香拜佛去咧？”灶房里传一声“嗯”的回答。鹿霖鄙夷地说：“烧碌碡的香磕烂额颅也不啥！”灶房里的儿媳没有应声。鹿霖看不儿媳有什么异常，就放心地走到明厅方桌旁坐下烟。儿媳先端来辣碟和蒜碟儿，接着又送来馏透的馍馍，第三回端来一大碗黄灿灿的小米稠粥，便转回灶房去了。鹿霖起筷搅了搅碗里的稠粥，霎过脑里轰然爆响气血冲一阵天旋地转一碗底撑翻来一窝铡碎喂牲畜的麦草。鹿霖端起碗举到半空又改变了主意，没有掷到地上而是原样儿放回桌面。那一瞬间，他脑里闪过一个惊问，摔了碗以后下来的戏怎么往下唱呢？不可改易的关键是自己昨晚肯定了丢脸的事了；不声不响把饭端牲畜棚倒槽，然后甩手到保障所去，似乎也不妥，往后还不这个门呢？经过迅疾的分析和判断之后，鹿霖重新捉起竹筷，埋下大大喝起稠粥来，声音响亮诱人，把一一麦草刮拨到大碗的一边，直到碗里的米粥喝光刮净只剩一窝麦草，然后对着灶房房：“盛饭。”

麦草事件没有造成任何影响，阿婆从三官庙回来后，也没有任何异常的察觉。阿婆自瘟疫以后更笃信神灵了，她把自家成为白鹿村唯一未死人的家并不看作幸运而是归功于她的香蜡纸表。阿婆每逢初一和十五到三官庙为神守夜，风雨无阻，小病不违，除非病倒躺下动不了，儿媳发觉自己陷一灾难，脑里日夜都在连续不断反覆演示着给阿公开门的情景，她拉着风箱烧火饭时，脑里清晰地映现阿公搂她肩膀的；摇着纺车踏着织布机或是绱鞋动绳的时候，在纺车的嗡嗡声、织布机的呱哒声和麻绳咝咝的响声里，突然会冒阿公“俺娃上好和”的声音；尤其是晚上，她躺在床上，就能到阿公那双脯房的大手，能觉到得那急拱她脸颊的茸茸的嘴，可以嗅见，阿公像骡汗息一样的气味…她想到那些、那些醉话、那骡的气息，由不得害羞，又忍不住渴盼。她对那些情景十分惊异，同时也发现自己原来一窍不开，兆鹏新婚一夜在她上匆忙溜过，自己本毫无觉，老爷爷把兆鹏从学校回家来，他晚上和衣囚了一夜走了，她有某渴盼完全是不成影像的模糊。她现在得到了的新鲜的被时的酥麻，被茸茸嘴拱着脸颊时的奇难支，以及那骡汗息一样的男人气味的浸和刺激，如此，如此真，如此钩魂魄！她无力阻隔那些诱惑而又十分清楚这些全都是罪恶。她有时瞅着阿婆松弛发黄的脸颊愣愣地想阿公大概夜夜都用茸茸的嘴在那脸颊上拱呀蹭呀，肯定用手阿婆那两只吊垂着的。阿婆突然斜着问：“你死盯住我看是认不得我了？”她猛一哆嗦，从迷幻的境地灵醒过来垂不语。阿婆半是训斥半是无意地说：“我看你像是没睡灵醒迷里迷瞪的？”

繁重而又张的收麦播秋持续了一月，她被地里场里和灶间绪繁杂的活儿赶得团团转，沉重的劳作所产生的无边无际的疲倦，倒使她晚上可以睡上半宿踏实觉了。然而麦收一过，狼的伏天到来以后她又陷那奇异的境界而且更加沉迷。午歇时，她穿着短衣短躺在炕上，想到阿公的大手和茸茸的胡嘴就浑，竟而忍不住唤起来，阿婆照例初一十五到三官庙去烧香去磕去守夜，为她的两个都得在危险中的儿求乞神灵。十五那天响午饭时，她给阿公端上饭后没有即刻离开，站在桌一角侧着说：“爸，你喝酒在自家屋里喝，跑到外村在人家屋喝多麻烦？”鹿霖听到麻烦两字

儿媳坐在灶锅下的麦草蒲团上沉静如铁，等待着碗被摔碎的声响和阿公的咆哮谩骂，她预想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听到了呼噜呼噜喝粥的响声，自己反倒慌无措了，及至听到阿公像平常一样呼叫添饭的声音，心那如铁一般的堡垒顿时土崩瓦解。她低着走到明厅方桌跟前，就瞅见碗里那一撮麦草。她双手端起空碗急忙转走回灶房，再没有勇气敢瞅阿公一。她掀开锅盖，捞起勺把儿又犹疑不定，把饭再舀碗里呢，还是把碗里的麦草刮掉倒来？她咬咬牙就把勺里的米粥倒装着麦草的碗里，豁来也，看他怎么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