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了，就是你去滋县的那天，我是后晌城的。”

鹿兆鹏在白鹿原上度过了一段恬静的日。他在白鹿书院从白孝文的枪下逃脱以后没有去上原，而是斜过北原坡一直向西跑去。选择这条路径的唯一目的是原坡上沟粱纵横便于藏匿，因为他充分估计到岳维山会立即用兵封锁滋河川西，同时搜索整个白鹿原。他的判断完全准确。保安大队派一个中士兵分散到原上挨家挨搜寻鹿兆鹏。另一个中队的士兵人滋河川执行同样任务。鹿兆鹏于曙初时赶到距离城市不过十里的另一条河边上，在沙滩上的草丛里躺下来睡着了。一个放割草的老汉用脚把他踏醒来，他说耍钱输光了家产，连婆娘也输给赢家了，想河自杀，不料竟睡着了。放老汉撇着嘴角，说他有一个治疗赌症的良方。鹿兆鹏装作很迫切的样跪地相求。放老汉甩手里的镰刀变柄指着河不远渡说：“去背河。”鹿兆鹏装作霄气的模样说：“凭背河挣那俩麻钱到死也赎不回婆娘。”放老汉说：“能，能赎回来。”鹿兆鹏还是装作犹疑一下。放老汉说：“娃，你把旁人驮到脊背上那阵儿，才能明白自个该怎样活人。”

鹿兆鹏倒真的怦然心动，想去亲自试验一下放老汉的人生药方，也许这是他下隐蔽的最好手段。他挽了站在边沙地上，背河谋生者的架式…这条河名曰河，自秦岭山来，绕着白鹿原西的坡向北去，滋再投渭河。通往古城的路上就形成一个没有渡船的渡，也就造就了一背人渡河的职业。不用究问，凡背河人都是些既无产业，亦无技艺的又穷又拙的笨佬儿。鹿兆鹏背起第一个人走到中，忽然想起与朱先生辩论的事。那是离开白鹿书院古需培德中学念书的第一个寒假，他去拜望朱先生时就向先生宣讲共产主义。朱先生笑着问：“你要消灭人压迫人人剥削人的制度，这话听来很是中听，可有的人甘愿叫人压迫：叫人剥削咋办？”鹿兆鹏说：“世上哪有这号人呢？”朱先生举例证说：“有河上背河的人算不算？你好心不让他受压迫、句他挣不来麻钱买不来烧饼。”鹿兆鹏说：“人民政权会给背河的人安排一个比背河更好的职业。”朱先生说：“要是有人背河背瘾了，就专意想背河，不想你安排给他的好工作，你咋办？”鹿兆鹏急了：“人民政权就给河上搭一座桥。车碾人踏都不收钱，背河的人就是想背也背不成了。”朱先生笑了：“你的人民政权的办法还真不少…”鹿兆鹏现在想起这件事觉得自己那阵很可笑，不过现在背河却已成为他隐蔽的最佳选择。河边是偶尔走过一位看去是政府下级官员的人，也几个钱让人背过河去；偶尔晃过一来一排士兵，便把包括他在内的所有背河的苦力都集中起来背他们过河，自然是谁也不敢伸手掌企什么的。所有经过河边的过河者和背河者，谁也不会想到正在追捕的红三十六军政治委员鹿兆鹏正在背着一个小女人过河…鹿兆鹏趁夭黑时了东城门，找一两地下通都失败了：一个搬迁了，另一个已被捕。他到一危机，不敢镐然再会瞎撞。他无奈间混东城墙下的贫民窟，在一个名是家客栈实是兼营卖的小栈通铺里挤了一夜。第二天晌午东关，那儿有闻名东关城的一家羊泡馍馆。鹿兆鹏走门，装作寻觅坐位扫视各就餐的人时，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盘，不禁喜悦起来，那是一位同志。那位向志几乎同时也认他来，激动地站起来叫了一声：“鹿哥”扬起手里还攥着半个尚未扮碎的托托馍。鹿兆鹏顿时发倒竖，急忙转过去，几乎同时从他左边一张餐桌旁跃起两个人来；兆鹏和他们不过五六步距离，要逃脱已不可能。他急中生智，一把夺过正在翻搅着煮馍的炉手里的铁瓢，一扬手迎面把满满一瓢羊汤煮泡着的的馍馍泼撒到两个大汉的脸上。鹿兆鹏只听见俩人惨厉的叫声而无暇一顾他们跌倒翻的惨景，拐一条小巷才撤跑起来，最后是跑到河边继续起背河的营生…第二天黎明时分，鹿兆鹏走白鹿原南端秦岭脚下的大王镇级小学…

鹿兆鹏对白灵说：“我听见他叫‘鹿哥’时，看见他里一绿光，跟我夜里在原上碰见的狼的睛一样。”白灵索放下筷，不吃长面了，说：“我们日后成功了，决不能轻饶叛徒。”鹿兆鹏说：“一个叛徒比一千个白孝文岳维山还厉害。”鹿兆鹏住在校长胡达林的屋里，装作是城里来的亲戚到山脚下的温泉洗治肤病，每天装模作样去温泉洗一次矿泉，夜晚宿住在胡达林校长的间房里，学校靠近温泉，先生们无一例外都要接待安排前来洗病的亲朋友好，鹿兆鹏的到来不会引起任何猜疑。胡达林是鹿兆鹏在白鹿镇初学校发展的批党员，在他逃离以后隐蔽下来，又遵照他的安排秦岭脚下的大王镇学校。胡达林豁达而又谨慎，豪壮大气而又机狡黠，在大王镇镇面已经成为一个事了事的人；他在学校里发展了五个党员，建立起一个支，把那些心拐曲不可信赖的一个个挤走，把学校经营成了一个安全的据。胡达林对鹿兆鹏说：“你现在好好洗，好好吃好好睡吧！要给让我给咱去。”鹿兆鹏说：“必须尽快找到组织。”胡达林说：“你还是好好洗，好好吃“好好睡，把神先养起来。找组织你说路数，我着人去找。”鹿兆鹏心急如焚，既不能好好洗，也不能好好吃，更不能好好睡，焦灼急迫的心情里渗透着一缕悲凉，这是他投革命以来不曾有过的一情绪。国民党反动派对共产党实行大屠杀的那一次，激起的是无以诉说的愤怒而没有悲凉：这回因党的重要首脑叛变造成的损失更为惨重，刚刚建立起来的红三十六军彻底覆灭了，苦心经营的地下组织像蛛网一样被轻而易举地捣烂了。他不过是一只侥幸逃亡的蜘蛛，在重新结网之前就有了一悲凉。他给胡达林说了一个联络路数，胡达林派下一个党员城去了，结果没有联系得上，接着又去了三回才找到一丝线索。鹿兆鹏在大王镇级小学已经住下整整十天了，难得的安静生活和好的矿泉的滋，使他褪去了疲惫焕发起神，当这个游丝似的线索被他抓住以后就断然决定：“让那个同志再跑一趟约他见面，我还在河上背河，腰里勒一条蓝布腰带。”…

鹿兆鹏对白灵沉静地说：“姜政委山去三十六军以前，已经和当局策划了这场谋。”白灵又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我们成功了首先找叛徒算帐，他们太卑劣了。”鹿兆鹏说：“对他姓姜的帐绝对不能等到成功了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