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赞成，”军阀的姘叫起来，把她织的衣朝地上一摔。“把这个小臭婊撵去。”

秀莲站了起来，开始用发抖的手把书撕成碎片。然后，象演完戏走下场门一样，走了门。她听见女孩们在她背后哄笑。恶毒的语言利箭般朝她来。

走教室，她迸了泪，校长撵上来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大门。小老太太把她带到办公室，替她揩了泪。“真对不起，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我应当负责任。我听了孟先生的劝告，想收一些下层社会没机会受教育的姑娘，没料到今这样的事。你很规矩，是她们欺侮你。我真过意不去。”秀莲坐着，咬着嘴。

“别难过，我来理这件事。我要好好跟她们谈谈。”老太太接着说：“你是个好孩，不该这么欺侮你。”秀莲没言语。老太太叫她第二天一定来，她摇了摇，慢慢走回家去。

走到山脚下，她扭转来，仰脸儿看那所大房。她的又昏又胀，她还得往回走，回到那满是娼、小老婆和肮脏金钱的世界里去。她决不再上这座山，让人家这么作践！决不再来！

她继续往回走，怀着一颗沉重的心。因为悲伤，全都在发疼。还是妈说得对：一日作艺，终是艺人。永无之日！唱大鼓的，谁也瞧不起*Ｋ辉僭鸸智僦椤Ｇ僦*的生活太悲惨，她是苦中作乐。还是琴珠聪明，她压儿不打算，也没人去作践她。她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给所有的男人玩就是了。大凤也很对，结婚总比上学多了。她内心有个声音说：“秀莲，往下，走琴珠和大凤的路吧。这条路不济，可你也就这么一条路了。快下来，别那么不自量了。真是个小蠢婊。”

她不想回家去，坐在路边一块大石上，看来来往往的车辆。没有爹娘，没有兄弟姊妹。孤孤单单，的是行贱业，前途茫茫。今天，她想要一个新天地，却被人撵了来。她算是没路可走啦！

过了街就是嘉陵江，黄黄的江湍急地过，都往长江涌去。就是它！就在这儿结束她毫无意义的一生吧！不过，她并不想死。她看了看自己的脚，多的小脚，多么结实，茁壮。还有一双白白的，有力的。这么早，就让它们死掉？她摸了摸脸。肤光光溜溜，一丝皱纹也没有。这是她的脸，不能就这么毁了它。她把双手扪在脯上，脯又柔，又结实。不能毁了它们。

生活还在前，现在就想到死，多么愚蠢！不上学，也能活下去。那么多作艺的姑娘，连那些当了小老婆和暗门的，也在活。那样的事，不会要你的命。

她又迈开了步，血了起来，她要活。一有机会，她就去看电影，享受享受。琴珠都能快活，她为什么不能。

她加快了步伐，小辫儿在微风中晃。她发觉人家都在那儿瞅她，可她不在乎。她叫秀莲，秀莲要去看电影了，看电影比上学。

随后，她回了家。她本想把这件事告诉爹妈，可一见妈的脸，又不想说了。告诉她，有什么用。她不会同情自己，说不定还会笑话她。她仿佛听见妈说：“狗长犄角，羊相。哈，哈！”不行，不能告诉妈妈。爸爸呢，听了会生气，不能让他丢脸。她爸爸，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他，谁也不能告诉。到时候她就假装去上学，但决不真去。

她屋里还有几本书，几支笔。她拿起一本书，看了几个字。她一下冲动起来，把书撕成碎片，统统扔到窗外。去它的！书呀，永别了。妈不识字，琴珠、大凤、四，都不识字，她们都活得好好的。她在膝盖上把笔一折两半，把笔儿一一揪下来，放在手心里。然后，一气把它们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