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幼读群书，博览典籍，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虽不全，也都懂得。

原来，当他推开半边房门刚看盘坐在炕上弹琴者的半边侧影时，窗外竟似有人在低低啜泣，接着，一声幽幽长叹未绝，琴弦恰在此时断

立时，便听两房有沙哑拍手大叫：“此曲只宜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

地方亦可写对联一付，或画几笔，随便投赠给人，受赠者一定酌予笔之资。虽是鬻书卖字，那个年，文人吃香，普遍受到尊敬，绝无受轻视之虞。

霍风先自一愕，怎么认识的？别认错了人吧？再一想，不由哑然失笑，北方客店，特别是北京、开封等大地方的店号不顾客是什么人，一律称为老客人，不认识也当作认识，无非是称熟人，生意，便也笑：“掌柜的（北方人叫老板掌柜的），你越发发福了，财源茂盛呀！”

果然，接着有几房中起了醉语声、长声、大笑声，还有酸气冲天的掉文声。真的如店小二所言，此间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盥洗毕，用过酒饭，估计二更动，三更可到镖局，此时还早，还可上床静卧养神一下。

霍风原是避着人多的地方走，看这个“嵩”客栈，门面气概不凡，且很清静，没有一般客店哄哄的嘈杂现象，不由停了脚，再被店小二夸说一番，暗想：既有字画诗词，倒可清闲，便笑着走：“小二哥，你可走了了，小生可不是什么人雅士啊，店内住的人雅士不少吧？”

少年侠气，结五都雄，肝胆，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计城东，轰饮酒墟，浮寒瓮，海垂虹。间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俄空，乐忽忽。

他如此推测，心中油然生同情而想结之念，整好衣，缓步门，走向邻室，为恐惊动别人和分散弹琴者的心意，所以极力提住气，放轻脚步，且喜里面房门未上键，他轻轻的推开猛听琴音突变角昔崩的一声，弦断了！前目所见，更使他退步不及。

无奈心切父仇，近家门，百集，那能睡得着，正旁徨不宁间，听到开大门声，大约是客人们回来了。

听刚才所歌，乃宋朝大词人贺铸（方回）的“卞州歌”而琴曲则是久已绝传的“雁落平沙”

店小二把他带一间东厢上房，便脚板朝天的跑张罗茶去了。

店小二起劲：“有！有！昨天已有十多位相公联袂山去啦！今天还有几位相公上街买醉去了，哈哈，连大姑娘都不顾…啊！啊！相公请，给你找一间好房间！”

而现在，歌者声调豪壮有力，大有凌云壮志，鹏飞九万里，而有暂时有键之慨，既弹此曲，必前碰到棘手的事，心有重忧，乃不觉将琴寄语。

店小二十分结的指手划脚：“相公！小店专门招待斯文人，凡是去游元岳（即嵩山，因嵩山为五岳之祖，历代受祀）的人雅士，不论来去，只要走这条路，都是下榻小店的。”一指金字店招：“相公，请看小店招牌还是知县亲笔所书的，店内历年路过的客人题的字画诗词，多得说不清哩！”

似黄梁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鹖弁如云众。供田奈忽功，茄鼓动，渔，思悲翁，不清长缨，系取天骄。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一声曼若龙的“我醉眠君且去！”顿使霍风坐起，因为已听是一个内功的人发自丹田的声音。而且，竟是毗邻房间内，接着，轻弦响，耳传来琴韵，同时发低沉而有力的长歌：

迎面走胖脑的老板，呵呵躬腰打拱：“相公，好久不见光临，今朝有兴游山，哈哈！夥计！好好伺候！”

其他的声音受了这声音染，都寂然无闻，连颇近市声都为这声音而好像消失，足见弹此琴，发此歌的人有人的潜力。

其声清越中带雄浑，加以繁弦密间，似有劲气暗转，愈转愈，令人侧耳定神，余音缭绕不绝。

琴声刚完上半阙，将“过门”转到下半阙也即是全曲华所在，手法最难学的“渚云低暗渡，关月冷相随”的那段意思时，风刚暗想听此人长歌激昂，慨当以慷，襟怀豪迈颇有冲宵之志，何以弹此曲？因为这一段由繁密转凄凉，琴声呜咽，如少女低泣。琴和诗一样，所言心声，至少必是弹者有非常，心境悲凉，古人多在疾雷迅电，风雨如晦之时到天地之不仁，以万为刍狗，人生如朝，百年之后谁得，才弹此曲寄意，以抒郁结，或思亲想家，记念远人，或吊亡者，也弹此曲。

一看，果然不同于一般客栈，四白粉墙，贴着、挂着字、画和词诗集句之类。陈设也很古雅，磨书桌，梨木太师椅，方砖砌成的铺炕（北方人无床，只有土的土炕，冬寒天冷，以便在炕底烧火取），光如镜，还工绘着山人的纹图案。